海饼干

01.

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以为自己堕入地狱。晕头转向带来的反胃恶心让他走下传送机没几步就双脚一软向前方扑倒，身后的McCoy利索地搀着他，企图让他重新找到着力点。

“你这又是怎么了？”质问声冲击他的大脑，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瞎了吗！我腹部中枪血流不止，左腿也有枪伤！”他垂头愠怒地低吼，本来紧紧抓住他左手臂的McCoy在听到这些话后愣了那么一小会儿，接着像是丢包袱一样把他扔在甲板上。

“Jim，你的演技越发娴熟，我刚才差点信了你的鬼话。”McCoy站直身体俯视已经躺倒在甲板上浑身无力的他。天旋地转的头晕让他感觉颅腔内的大脑像是被搅拌机胡乱搅动一样令他眩晕到想吐，McCoy翻了个白眼，走上前踢了踢他的屁股，“赶快起来，你身为舰长，成何体统！”

走廊上耀眼的灯光没有照清视线里的一切，唯独McCoy伸过来的手，就在他捂着一只眼睛犹豫要不要接受帮助的时候，McCoy已经开始用力把他拽起来。

他像是拉住救命稻草那样与McCoy手握着手，好歹站稳脚后才发现自己身上半点血迹都没有，这身制服竟然还算干净规整。靴子？他记得今天没有穿靴子。等下，胸前的徽章怎么不对了？上面的匕首哪里去了？

他用右掌掌根狠狠敲击太阳穴，踉踉跄跄的在走廊上寻找什么。

“Jim，我警告你，我可经不起你的国际玩笑！”他趴在一面干净的玻璃前，努力调好眼睛焦距去看倒影里面的自己。

操，这不是他！规整到死板的金发，脸上没有一点伤痕，包括他引以为傲的胡渣；衣服干净如新，身上亦没有血口子，最重要的是他身后的男人，对方一直站在他身后面带担忧和不解，似是很关心他。

“McCoy，你的……你的眼睛？”他扶着身后的围壁转过身，拖着沉重迟缓的步子靠近McCoy，一再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McCoy的时候，他几乎是疯了一样掰正McCoy的头，来回瞧着那双漂亮的榛绿色双眼，“这他妈的是真的眼睛……”

McCoy也没说话，只是严肃地盯着眼前的舰长，两条眉毛看起来下一秒就会系在一起。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只好赶紧松开手后退一步，佯装没事地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对着玻璃规整了下头发，嬉皮笑脸地通过倒影对McCoy打哈哈：“怎么样？刚才的演技好吗？”

“你……”McCoy欲言又止，但他没有用腰间挂得医用三录仪扫描他，只是僵直在原地，面部表情的不可思议也是一闪而过，“确定真的没事吗，Jim？”

“没事。”他深吸一口气用正常步速尽快离开那条走廊，把McCoy甩下后直接跑起来，他用尝试的心态往舰长舱房跑去，又用自己的密码打开舱房。这该死的地方连里面的布置都一模一样，可即便如此，其他方面的细节却又截然不同，他用最快的速度脱光自己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

完全一样，可又全都不一样。没有曾经的那些伤疤，甚至可以说这是具崭新的躯壳，而且……操他妈的，怎么感觉有点保养得过了头。他跑去浴室，打开镜子后面的壁柜，里面本该有的药物被一些瓶瓶罐罐的洗护用品取而代之，而且这些破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多了。

“操，这个死娘炮。”他像是受了侮辱一样使劲拍上柜门，在有水渍的镜子里谛视自己的脸，“我从没有发现自己是个这么帅气的男人。”镜子里的笑傲慢又狰狞，他愣住了，洗了把脸，重新回到镜子里微笑。

不，他做不到笑得温柔讨人喜欢，即使面对自己饶有兴趣的女人，他也只会笑得不那么冷酷而已。

“那我他妈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手里握住相位枪在反锁好门的舱房里焦躁地来回踱步，缺乏安全感迫使他又重返浴室，无视掉壁柜里的瓶瓶罐罐他简单的冲了个澡，顶着潮气仰倒在床上，眼睛木讷地盯着舱房的一角，再一次思考这一切的始末。

可他只记得身负重伤被传送回帝国进取号后，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是眼下的状况。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运转，脑子里所有可以帮助自己思考的东西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空白屏障阻挡了一样，让他无计可施。

可是他不能空等真相降临，他必须得在这艘娘炮进取号上找到答案。

他极为不情愿地又套上那身舰长制服，从离开舱房开始，他绷紧了所有神经，但巡视一圈下来，这里的和谐友好景象竟然让他无所适从。

“真他妈邪门。”他又一次咒骂。

完全和帝国进取号两个光景。大家对彼此都毫无戒备，跟他打招呼更多都是朋友般的开怀笑容。他很困惑，难道平时这躯壳的主人没有一点舰长姿态？

“舰长！”一个口音很不地道的呼喊从背后冲过来，虽然他一直时刻准备防御，但突如其来的力道还是差点让他被人扑倒，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正是那个在他星舰上总想搞点事情的俄罗斯卷毛杂种，而令俄罗斯人颤栗的人竟然是医生。

果然哪个宇宙的McCoy都是一副鬼样子。

“救命……”Chekov严严实实地躲在他身后，他极度厌恶这样，可是身体却没有了什么反应，大概是因为Chekov抱得太紧。

“Jim，你闪开，扎到你可就不好了！”McCoy的这句话让他也打了个哆嗦，他尤其讨厌医疗湾的原因就是McCoy总像个魔鬼一样吓唬任何人，没有例外。

“不要！”Chekov像个孩子一样大喊。

走廊上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驻足观看，似乎这种剧情每天都会上演。他也笑了出来，这应该是他活得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因为胡闹而发笑。

“痛啊！”医生成功的给俄罗斯小伙子注射了疫苗并喊着俄罗斯人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可以怕打针，“我是俄罗斯纯爷们儿！”说完捂着胳膊生气地离开了。

McCoy站在他面前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对方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浅绿诱人，他伸出手去触摸McCoy——那只完美的、没有被损坏的左眼。

McCoy像是触电一样，立刻躲开他的手，随口骂了句就消失在拐角处。

愣在原地的他没时间回味，因为他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这具新壳。

他深吸一口气原地跳动身体，迎面走过来的Sulu看着他一脸波澜不惊，他也不喜欢Sulu，所以戒备屏障在Sulu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就已经竖起，可Sulu也没多说什么，直接邀请他去剑室。

他的警铃彻底被打乱。他觉得此刻穿着剑术服拿着击剑的自己很可笑，他怎么可能打赢对面的Sulu，这可不是他的强项，最重要的是他平时都是用杀人的心态对待Sulu。眼下联邦和帝国不一样，所以他无法拿捏回击程度。

“Jim，走神可是大忌。”他听到这里愣了下，直接这么称呼自己？他莫名其妙的愤怒，难道联邦进取号舰长真的一点威严都没有？每天只是娘炮唧唧地坐在舰长椅上哼歌或者喝咖啡？估计今天每个人对他的笑都不是善意的微笑，更多是彻头彻尾的假笑！嘲笑！

“妈的！”他怒吼一声，Sulu收起剑，摘下面罩，拉起躺在地上的舰长，居然笑了出来，在看到他的怒目而视后立刻有所收敛，但是眼里的笑容是无法即刻消退的，尤其是在朋友面前。

朋友？他的脑子里蹦出来的单词让他吃惊。操！谁他妈的和他是朋友？在帝国进取号想杀我的时候你忘了？

“今天不在状态？”Sulu问。

“肢体不协调。这躯壳太迟钝了。”他一点都没有开玩笑，随即Sulu笑得更大声，还警告他千万别在医生面前这么说，否则他的配餐可能会由医生每天侍奉。

他站在更衣室的柜子前谨慎小心，像头水洼边饮水的雄狮一样警惕地观察四周，一旁的Sulu在说到女儿时就絮叨个没完没了，周围的舰员也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在没有亲兵把守的情况下他必须保障自身安全，越早离开这里越好。Sulu又给他看他女儿新拍的照片。他不理解，难道Sulu不怕别人对他的女儿不利吗？

“Jim，你还好吗？”Sulu问，语气里的关心根本不虚假，反而真切的让他恐惧。

“没事。”他被Sulu盯得浑身紧张。

“你今天很奇怪，出了什么事吗？”Sulu再一次关心。

“没事。”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冷酷，套好衣服后就离开了。

孤立无援带来的焦虑让他愤怒，他从没有这么脱力过。求助还是继续单独寻找回去的方法？他可是一刻都无法继续待在这该死的地方了，还有这该死的身体，这里所有该死的一切。与他擦肩而过的舰员们似乎很享受在星舰上的每分每秒，他们已经丧失了野心，太过和谐稳定的环境让这群废物忘记居安思危，这在帝国进取号是根本不存在的，那里的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下去。

“Jim？来喝酒！”刚从酒吧出来的Scott在看见他以后又拉着他的手腕返回座位，“总算又给了我一个继续喝下去的理由。”

他一口都喝不下去，听着旁边的轮机长就跟Sulu一样没完没了地叨叨着他不关心的屁事心里就来气。或许他的处境Scott能帮助他？但他还没开口，旁边的男人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你不是Jim，他从不这样，你是谁？”这句话让他起了杀心，“答案是——你是我兄弟！哈哈哈，我他妈的真是个天才！你是最棒的！”

他几乎是逃出酒吧。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这里的人都是疯子，一群无可救药的神经病。

“我他妈的才不要知道你们的一切，那和我没关系！操！”气急败坏的怒吼充斥着走廊。

“看起来你情绪不佳。”

“你给我……”他在转身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一切坏情绪马上消失，“哦，McCoy医生。”

McCoy白了他一眼，掏出通讯器就联系进取号大副，“我找到他了。”

“尖耳朵妖精说你旷工。”对面的McCoy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不习惯可又说不上来的喜欢，大概无论哪个宇宙的McCoy医生都会让他有冲动。

“旷工？什么意思？”他靠近一步，睁大眼睛细致观察McCoy的脸，“你真是个好看的美人儿。”

“离我远点，我不想看到你眼角的眼屎。”McCoy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困惑，“以及旷工的意思就是你没向人事部请假就未到岗……”

“我在自己的星舰上，”这里不是他的进取号，“还得请假？”

“你怎么了，Jim？”McCoy的心思缜密和极深的城府是他最怕的，只要被那只榛绿色的眼睛紧盯，他感觉下一秒就会把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包括自己的命。

“我怎么了？！”当他清晰地捕捉到McCoy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温柔，他就彻底改变了离开联邦进取号的主意。或许在这里当当舰长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这艘进取号是块没人妄想同他分割的大蛋糕。

那就尝试留下来？

“我很好。”他说。

从现在起，我不再是我，我是James T.Kirk，联邦进取号的舰长。

——TBC——